Monday, June 8, 2015

從瞭解文化差異到感受文化衝擊:一個人類學學生到墨西哥交流的體驗(二)

本系的文學士畢業生陳子晴(Cora)20122013年度參與大學的交流計劃,到墨西哥修習一年。 在旅程中,Cora遇到不少「文化衝擊」,並努力嘗試克服及適應墨西哥與香港間的文化差異(詳情請閱讀上篇)。在暑假的時候,Cora以實習生身份在秘魯亞馬遜雨林的一個環保組織工作,得到不少有趣的體驗。

記:記者
CCora

記:為什麼你會選擇到亞馬遜雨林做義工?修讀人類學的你應該對環境生態不太熟悉,為何會作出這個大膽的挑戰?

C小時候,我久不久就會回鄉探望祖父母。祖父母居住在內地一個郊外村落,因此勾引起我對大自然的興趣。我亦常常收看BBC(英國廣播公司)的大自然紀錄片,尤其喜愛David Attenborough製作及主持的節目。入大學的時候我本想選修環境科學或相關的科目,卻誤打誤撞進了人類學系。因此,看到在秘魯亞馬遜雨林工作的環保組織招募義工的時候,我既驚又──一方面我並沒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另一方面那變得遙遠的童年夢想又好像觸手可及。在這個時候,我留意到此機構同時在招募專責行政工作的實習生。由於行政工作並不需要用上對環境生態的專業知識,但又能讓我到森林遊歷,完全是理想中的工作!因此,我便決定一試,申請了機構實習生的位置。

Cora在秘魯實習期間工作及居住的地方

記:那你主要工作內容是做什麼?
C工作內容是依據實習時間的長度、實習生的西班牙語水平及其積極性而定。我負責的工作包括整理機構海量的文獻資料庫、尋找與大學及義工機構合作的機會、及到機場迎接義工等。忘了一提,機構的辦公室同時是我實習期間居住的地方,因此整理「辦公室」亦是我的責任──清洗碗碟、執拾房間、清潔浴室等等。在辦公室實習了兩星期後,我終於有機會到機構的研究保育中(Amazon Research Conservation Centre,簡稱ARCC)工作一星期。我跟隨不同的隊伍及研究員進行研究,例如雀鳥隊、哺乳動物隊及一個研究蝴蝶的研究員。其中一些工作包括觀察及紀錄雀鳥記下附近環境的資料、追蹤一些指定類別的猴子等等。

記:在做義工的過程中你有什麼有趣或難忘的經歷嗎?
C難忘的事情莫過於我跟爬行動物隊於夜間進行考察的時候看到一條蛇(英文學名:Black-headed calico snake)正在吞吃一隻老鼠。我們逗留了接近一小時去看這條蛇把老鼠完全吞下去!除了看到各種雨林獨有的動物之外,在叢林的生活亦出乎易料的自在──沒有網絡及訊號的生活讓我能夠閱讀及做更多自己喜歡的事。與一大班來自美國、英國、歐洲及當地的人相處對我來說亦是另一種文化交流的體驗;而跟機構的創辦人一家人一起居住就像跟寄養家庭一起生活。在這裡的日子實在太美好,促使我作出了另一個抉擇:取消到有秘魯文化首都之稱的庫斯科旅行,只為了在機構多留五天!

亞馬遜雨林的一角(Cora)

記:擁有人類學視野的你在工作中有沒有得到什麼啟蒙?
C我工作的機構位於秘魯一個名叫馬爾多納多港(Puerto Maldonado)的城市。在實習期間的某一天,同事們忽然興致勃勃地討論一宗新聞:在亞馬遜雨林生活的一群部落族人忽然在河邊聚集並發出聲浪,似是要求在河對岸生活的村落居民給予食物;村民有見及此便把部分食物以小船送給他們;但第二天該部落族人又在河邊聚集,而且這次更多人,有些更拿著疑似弓箭的東西,結果把在河對岸的村民都嚇壞了。由於村落跟馬爾多納多港也有好一段距離,由城市運送食物到村內起碼需要一兩天時間,故村民擔心族人得不到食物的話會以弓箭傷害他們(之前曾發生族人射殺外來者的事件);而且若然把食物全都送出,他們自己也沒有足夠糧食渡日。最後當地政府及人道組織成員介入,疏散並安置村民。事件再次引起當地人討論原始部落(當地媒體稱之為uncontacted people)與周邊族群融合的問題。他們之所以被列為uncontacted(不主動接觸)主要是因為原始部落族人缺乏「現代人」所擁有的抗體,接觸的話會把疾病傳給他們,間接「滅族」。同事分析族人這次的行為很可能是源於森林生態被眾多不同團體破壞,使部落族人不能以一貫的方式(如打獵,採摘等)獲得食物,故主動「現身」要求食物。

當時的報導標題:Some 150 uncontacted indigenous people are seen in Tambopata

除此之外,馬爾多納多港是秘魯其中一個最富有及生活指數最高的城市(雖然單看城市景觀一點都看不出來)。它之所以富有,是因為其地理位置非常接近亞馬遜雨林,吸引了大班不同背景身份的人到該城謀事,衍生了團體之間複雜的關係及造成了各種拉鋸與利益衝突。那些團體包括伐木公司、採礦公司、以打獵或採摘堅果牟利的商人、當地商人、旅行社、保育和人道團體、地區政府等。若以背景劃分,則有本地人、來工作的外省人、旅客、部落族人、及在不同機構工作、實習、做義工或在森林做研究的外國人(以英、美、歐洲為主)等等。

就以義工機構為例:以我所知,在當地的保育或人道團體多由外國人創立,並聘請外國人及當地人為員工。我工作機構的創辦人是在南非出生長大的英國人(或南非人,視乎我們用國藉抑或「血緣」來定義),而他太太(也是創辦人之一)是秘魯人;機構成員多為英國人,也有秘魯人。與機構直接有關係的組織包括當地政府擁有地權的當地人、以及其聘請的秘魯員工、接待的旅客(例如是某實習生的家人)及合作的旅館。機構正嘗試向當地政府申請森林裡用作為保育中心近十一公頃範圍的地權;若申請成功,他們將能禁止其他團體入內伐木、打獵、採摘等。他們最近成功購得該地,但我不清楚那是否代表他們同時取得政府認可,並有絕對權力決定該地的用途。

而與機構間接有關係的則包括所有利用森林資源牟利的團體。保育團體與他們幾乎是敵對關係。保育團體斥責他們傾倒有毒廢料、破壞雨林及附近居民的生活環境,他們及部分當地人、外省人亦同時怪責這些團體影響其生計。在我逗留期間,我聽說那些牟利團體的員工因為政府頒布了禁令禁止他們在森林某部分擷取資源而聚集起來堵塞其中一條主要道路以示抗議。這卻令我想到「雨林誰屬?」的問題。打著保育旗號的外國人雖然致力保護消失中的森林,但又應如何與依賴森林資源的居民及商人協調取得平衡?此外,伐木、採礦、打獵、採摘堅果的公司常被視為邪惡化身,只顧利益不顧環境,但其實我們都在消費森林資源──就以雨林盛產的巴西堅果為例,它被加工使用在不同的化妝及護膚品中。既然我們在購物時亦不知不覺使用了森林資源,我們又怎可以把責任全推到他們身上呢?

當地人與原始部落的交集、不同團體之間的關係、外省秘魯人與當地人之敵視或姻親、政府在保育團體和牟利公司中的角色⋯⋯不同持份者的身份和關係千絲萬縷。總括而言,該城真是人類學家的「聖地」──除了可近距離了解世上碩果僅存的原始部落,也看到城市中不同團體間多變複雜的關係,在短短一個月裡我所看到的實在大大超出期望!

Cora與其他義工、實習生及創辦人(前排左四)合照

記:那裡的工作對你有什麼啟發或是如何改變了你?
C關於雨林誰屬的問題絕對是刺激我思考的一大議題。是次經驗亦讓我認識到非牟利保育團體的運作及難處等等(其實他們不是完全非牟利,他們透過接待旅客、義工和實習生等賺取利潤,以支持基本營運及利用營利拓展「業務」(如製作短片、購買保育研究中心等))。另外,如何提高機構的知名度,或如何把機構的訊息有效散播出去也使我非常傷腦筋。我常常在想,不同的非牟利機構皆有一套訊息想傳遞,旨在爭取更多的關注及捐款。但不知是訊息太泛濫,宣傳方法太無趣,還是訊息本身未能使受眾覺得與自身有聯繫--大眾好像對這些議題都缺乏適度的關注。這個問題我到現在仍不斷思考,歸根究底,是什麼令社會之間、人與人之間出現阻隔?是什麼令人們對某些議題缺乏關注?另外,在機構工作的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他們有非常強的動力、信心和意志力。即使似是天馬行空的想法,他們都沒有質疑或失去信心。有些想法被提出來,他們就會馬上開始討論如何實行等細節,這跟我做決定時思前想後及顧慮多的性格幾近相反,故他們的動力對我有一定正面的影響。

在墨西哥的體驗對Cora有不少的影響,亦引起了她對生活及社會各種現象的反思。從經歷「文化衝擊」、到克服文化差異、再到挑戰自己、追尋夢想,當中遇到的困難和所需的勇氣絕對不少。同學們趁年輕也不妨離開自己的舒適圈,到他國遊歷一下,說不定也別有一番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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